从战略上讲,楚右师的存在对这场争霸战的影响并不大,但从战术上来说,楚右师的崩盘,彻底打乱了成得臣的战前部署。按成得臣的想法,以楚中对晋中,以楚上对晋上,以楚下对晋下。现在右师被晋军打散,等于将以成得臣为中心的楚中军直接暴露在晋三军面前。成得臣不能再安坐泰山,坐等晋军来攻了,他必须主动出击,打掉晋下军,避免被晋三军围而后歼。
对于成得臣的反应,晋军高层似乎早有预料,在楚右师溃败之后,晋上军主将狐毛和下军主将栾枝联袂上演了一场诱敌深入的好戏。狐毛打着中军的旗帜,让成得臣误以为晋军主力已无恋战之心。栾枝把事先砍下的木柴拴在战车上,拖在车后满街跑,扬起尘土。一方面引楚中军咬钩,一方面模糊楚中军的视线,以便晋军其他部队乘烟尘四起之际围歼楚军。
根据最高统帅部的安排,除了狐毛和栾枝引敌深入,中军新任主将先轸和军副郤臻率晋军的精锐部队埋伏在半路上,只等楚人一过,漫山遍野杀将出来……
不知道是否是《左传》记载有误,胥臣在蒙马虎皮击溃楚右军之后,应该是乘胜进击,而不是佯败后撤。如果晋军想诱楚军深入,应该是佯败于楚右军,又何必把楚右军打散?最离奇的是,以成得臣这样久经疆场的老将,居然也没有看出来晋军近乎弱智的诱敌计,果然步步紧追了上来。
当初晋人轻易地把楚军主力从商丘调往北上城濮,长途奔袭二百里,导致楚军非常无谓地消耗大量体能,成得臣依然没有从中汲取教训。现在晋人打溃了楚右军后就仓皇逃窜,根本不符合战争逻辑,成得臣却只想生擒姬重耳为自己正名。
楚国名臣孙叔敖的父亲贾就曾经告诉楚前任令尹斗谷於菟(子文):“子玉刚而无礼,不可以治军,给他三百乘战车,则楚必败。”成得臣为人不谓不忠,但性格过于暴烈,不适合担任最高军事统帅,楚王熊恽出于维护权力平衡,以及不激怒斗氏家族的考虑,没有及时换掉成得臣,最终酿成大祸。
等到楚军发现中了晋军的埋伏后,成得臣再想从坑里爬出来,已经来不及了。晋军把最精锐的公族子弟兵团埋伏在路上,就是专门用来招待成得臣的楚中军。
“先轸、郤臻以中军公族横击之。”从这句记载来看,晋中军并没有形成一个呈半圆形的口袋阵势,而是摆下了一字长蛇阵,从腰间截断了楚中军的前后联系,企图一举歼灭成得臣所部。
值得成得臣庆幸的是,他率领的楚中军是楚军的精锐王牌部队。楚中军的班底是之前熊恽围宋的精锐之师,再加上东宫直属甲兵,以及成得臣的私家劲卒六百人,这些人都是亡命之徒,战斗力极为凶悍。晋军的最精锐部队采用了偷袭方式,也没有拿下楚中军,从史料记载上可以看得出,楚中军只是受到了一些袭扰,并没有受到太大的损失。
斗宜申率领的楚左师就没有成得臣那么幸运了,楚左师应该是楚国的二线部队,抗击打能力自然不如楚中军。在追赶晋军的过程中,没想到二狐领衔的晋上军突然杀了个回马枪,将毫无准备的楚左师冲得七零八落,“狐毛、狐偃以上军夹攻子西,楚左师溃”。
楚左军的崩溃,导致成得臣率领的楚中军无援可倚,晋三军打的伏击战,体力消耗远小于楚三军,晋下军甚至都没有与楚右军短兵相接,用蒙马虎皮就吓跑了楚右师。晋三军合围楚中军的态势越来越明显,楚中军再是英雄了得,也难架破鼓万人捶。
眼前的形势很清楚,再打下去,楚国最精锐的楚中军极有可能被晋军全歼,纵使成得臣以身殉国,也丝毫不会有益于他在江湖上的英雄之名。与其如此,不如见机而收,把损失减到最低程度。
成得臣在这场本不该发生的惨败的最后一刻,才表现出一位军事统帅应有的沉着。在晋军凌厉的攻击下,成得臣依然能够有条不紊地收拢左师败下来的残卒,补做中军外围,保护中军主力从容撤出晋人的埋伏圈,缓缓南撤回楚。
城濮之战,姬重耳笑到了最后。
如果从战争的惨烈程度上来看,此战并不算过于血腥,远比血流成河的柏举之战小得多,但城濮之战最大的意义并不在军事上,而是在政治和外交上。城濮之战宣告了一个属于楚时代的结束,和一个属于晋时代的开始,这才是战场赢家姬重耳在政治上最大的收获。
在城濮之战前,楚国北上扩张的势头极为明显,深处中原腹地的曹、鲁、卫、郑都成了楚国的马仔,严重威胁到了中原主流文明圈的生存。晋国在城濮之战中取得完胜,一个最明显的标志,楚国元气大伤,再无余力北上,中原投楚的诸侯国转而臣服于属于中原文明圈的晋国。